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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凰网
2023-06-14 10:44:51

高考落幕,毕业在即,旅游计划亟待开展。相较于近期热议的“特种兵”旅行,荷兰作家塞斯·诺特博姆在《流浪者旅店》中所表达的旅行观倒显得难得松弛。

作为和博尔赫斯同时代的诗人、旅行作家,他相信“完全未知的世界带来的冲击,是轻柔的诱惑”,旅行是感性的流浪。他热衷于在西班牙装成本地人读报,常常回忆古力明那些带着松鼠的小孩,享受塔鲁丹特那种只有人和动物的自然宁静。


【资料图】

看完这段文字,去旅行吧,各地的风光,讲不同语言的陌生人,或许都可能在某一瞬间,为我们的人生打开一个新的出口。

本文摘编自《流浪者旅店》,经出版社授权发布。

在撒哈拉的边缘

文 | [荷]塞斯·诺特博姆

六岁时,我家在荷兰的莱斯韦克,房子的前面有一片荒地,我称其为“那地方”,一个神秘的所在,那里深深的草木如今只到我的腰际,当年却像是一片丛林,即便现在我还记得:“那地方”危机四伏,洒满了我的恐惧和幻想。

别人常问我为何总是旅行。我想,这是因为如今的世界已经变成了“那地方”。就恐惧之心而言,在家和在外已经渐渐并无区别,而且可以说,在旅途中已经变得自然而然。所以也不再新鲜,只不过会消耗些精力而已。梦幻却在旅途中更加活跃,特别是所目睹的景观一时间难以描述时。由于我讨厌这无法描述的状态,我才去学各种外语。我不能想象,如果身在西班牙或秘鲁,却不能和当地人说话、不能读报该是如何的处境。世界上还留下了很多谜团,可直到后来,当我去非洲旅行,以及此刻再一次前往撒哈拉沙漠的北端时,才明白身为异乡客的激动。

电影《樱桃的滋味》

还是那种激动的心情。看到你搞不清的场面,你读不懂的文字,你听不明白的语言,你并不真正明了的宗教,将你拒之门外的风景,你无法分享的生活。我认为这在当代是一种幸运。完全未知的世界带来的冲击,是轻柔的诱惑。如果你无法融入其中,倒也避免了不少麻烦,不用假扮。对于一个来自古力明的柏柏尔人而言,说你是从美国俄亥俄来的也无所谓,你苦心经营的许多细节已经无关紧要。旅行从而变成愉悦的空无所依,像是没了重力,尽管你的自我还没有丧失一切特点,但很多已经无关紧要——你飘浮在异域之上,欣赏,观看,凝视,四处撕扯那牢不可破的外壳,然后你又消失了,回归于更加虚空之中。

西班牙

西班牙曾给我这种感觉,但通过学习西班牙语,以及我学舌的天赋,这特有的乐趣变化了:我可以在西班牙装成西班牙人,随意就可以享受片刻身为他人的感觉,在科多巴的路边咖啡馆读本地报纸,正因为这风气在西班牙本地也逐渐消失,所以我才特意这么做。就如同在戛纳读《尼斯晨报》,融入十字大道的路边,或是坐在卡塔尼亚的历史有三百年或六千年之久的广场上,阅读《晚邮报》。

摩洛哥

摩洛哥却不同。它是至高无上的,让人眩晕。是啊,这就是说,被当地人看作外国傻瓜。不过礼尚往来,我看他们得到的印象,也不过是“神秘的柏柏尔人”,或者“裹着长袍的阿拉伯人”。因此,“所见的世界”迅速消失于无所见之中,我所能看见的不多的景物,实际上并非我所见,正如同我所听到的并非信息,只不过是我不懂的语言,而语言的目的就在于:让别人懂得。

你在这里,又不在这里,我就是这样再次游历了摩洛哥。只不过,我的旅行开始的地方,却不同于我之前所说的这些地方;我直接从旅行手册里找了一家旅馆,幕后的经营者是沉稳而高效的瑞士人。欧洲人沉醉于十一月的暖阳,在蓝森森的游泳池里戏水,打发着时间,仿佛自己是一个高傲的、唯我独尊的部落,摩洛哥人跑来跑去地服侍,这些摩洛哥侍者为了方便,脱下了自己的传统长袍,模仿着那些精瘦、手脚麻利的西班牙和意大利侍者,因为北欧来的贵人们已经习惯了本国餐厅里的这些南欧侍者。激动人心的国际化接触让侍者自己也觉得身份比他们的老乡、部落和家乡要高贵得多;进步是一场皮影戏,他们已经举步迈入了这场皮影戏,苹果里已经爬进了蛀虫,每个国家都会有自己的烂苹果。

电影《沙漠白日》

古力明

而那次到遥远的南方,到古力明的旅行,我最常回忆的,是那些带着松鼠的孩子。在山路上,路刚转弯,他们就突然出现,小伙子的身体和风景合为一体,水乳交融,似乎他们就生长在这山路上。他们高举着一个活动的东西。我停车一看,原来是只松鼠,被他们抓住,打算卖出去。小东西脖子上系着根绳,吊在空中,仿佛是阿拉伯字母表中的一个裹着皮毛的字母,长尾巴拼命地缩在身子下面,眼睛惊恐地左瞟右瞟。后来,在阿特拉斯山脉上,我看见一辆旧大众汽车停在一群类似的男孩旁边。一个金发姑娘下车向那些男孩走过去。当她看清他们买的是什么,她吓得怔了一会儿,然后向前走,朝着岩石嶙峋的山脉呕吐起来。孩子们笑着,因为他们不知道还能咋办。

古力明,忧郁之人的城市。快到时,我终于感到一丝激动。为什么呢?这里就像是廷巴克图或扎古拉,人们从沙漠里来,又消失在沙漠里。和我所知的并无区别。我想,是因为身边景色极为严酷,这奇特的大自然中,还有生命存在,让我激动的正是这片小小的地方,与周边空茫的天地截然不同。可即便在这里,旅游业的侵扰也日渐加剧。享受着独特的、与众不同的风物,已经不再是作家的特权了。在奇丽的异域风情和真实遗迹之下,现在活跃着千奇百怪的赝品和伪造,充斥着美国口音的埋怨声和兜售粗制滥造文物的叫卖声。

不过骆驼市场对我们西方人无用。就像天空虽然乌云密布,却在广场上空敞开一片晴空。市场开阔,灰尘仆仆,空空如也。里面满是粪便和石块。几株恹恹的桉树围在四周——在下午两点的烈日下痛苦挣扎。转手出售的骆驼气喘如牛,前后腿绑在一起,穿着阿拉伯长袍的人,凶狠地试骑瘦骨嶙峋的骡子,一边踢着,一边尖声大叫。两个全身黑袍的神秘人,戴着披风和面纱,黑袍下露出黄色的塑料鞋,一同靠墙坐在尘土中,在重重黑袍后面说话。在市场一角还有人买大麦。

古力明之外,更无其他。地图上那条红色的道路,穿过一片无人的纯白色,直到坦坦,可坦坦什么也算不上,尽管第一批旅行者已经去过那里了。我深受地图上那一片荒芜的诱惑,开车沿着这条路走了很远一段,然后转弯开进那干枯的大地,围绕一只山羊白得刺眼的骨骸转了一圈,停下车来,看一长串骆驼寂静无声地走过。我发誓有一天要继续开下去,从坦坦直到塔法娅,然后去艾乌,西班牙的撒哈拉和毛里塔尼亚,可现在,我掉转方向,回头向北开。

塔鲁丹特

我抵达塔鲁丹特时,天色已晚,阴森的围墙厚达数米,安然拱卫着里面的城镇。这里和阿维农不同,阿维农的城市已经突破了城墙,在城外继续扩展——城墙因而有些画蛇添足,荒唐可笑。不,这里的城市全然在城墙之内,人们在这里开拓出一个空间,与外界相隔,这是个安全的要塞。旅馆是一个微型的阿拉伯式宫殿,也对西方的品位做了些许妥协,这东方式、涂油洗礼般的感觉抓住了我;我稍微放慢了脚步,轻轻擦着地面,在木槿树下,月光之中,喝了一杯茶,身边,溪水从瓷砖上淌过。树间有枭鸟鸣叫,有人对我说那是一只白枭,声声悲啼,似乎它在对月倾诉着琐碎小事,或者阿拉伯枭独有的苦楚。

电影《沙漠白日》

第二天一早,更是甚嚣尘上。才五点钟,安拉的公鸡就开始打鸣,其声之响亮,让我瞬间惊醒;还有冗长的布道,漫无止境而又突然急转而下的布道嗓音,听起来是既饱经折磨,又处变不惊。无可逃避了,一天已经开始,信徒要崇敬安拉。过了半小时,唤礼员终于安静下来,我又落入了模糊的梦境,没有时间和地点。

早晨寒冷而多雾,我走到外面,走入了《圣经》中的世界,微弱的阳光照亮了赭石色的城墙。城墙边走过赶着羊群的孩子,骡子驮着满捆的柴禾,四里八乡来的柏柏尔人带着东西来赶集。柑橘树上的鸟儿和着铜匠的锤声啼叫。人们在手中搓筛着大麦,四下张望,有人给马钉掌,一个女人急匆匆地捏着一小块陶土坯,草药称了又称,与羽毛一样轻,舞蛇艺人已经招揽了一个看客,屠夫台案上的骆驼腿也整整齐齐地排好。“吁!吁!”骑骡的人大叫,骡背上是大包大包闪亮的盐。我所看到的,是一个已经消失的世界:木炭火红,高大而下部呈尖形的陶土瓮里飘出肉香,女人们穿着长长的黑袍,首饰华美,在筛麦。

我为什么在这里感觉如此快乐?也许是因为宁静,唯一的声响来自人和牲畜。骡子都拴在市场的一角。今后几年,这里会先停助力车,然后还有汽车。不过目前还没有。也许是因为在这里,一切是怎么建立起来的,都一览无余:铁匠、皮匠和面包师都在市场周围,还有抄写员和说书的、乞丐和屠夫,这是一个微缩的世界,别无他求,自给自足,自得其乐。

电影《通天塔》

仅凭眼神和声音,说书的就向人们敞开了传奇故事宝库的大门,那些听故事的人心驰神往。他们全神贯注,如此天真无邪。说书人的声音低回、诱人,此起彼伏,高声大叫,又低落下去,他们也随之起落,心无旁骛。这才是真正的写作!我也想沉浸到这生活里,至少沉入某个片段。可我所能得到的,不过是一杯薄荷茶。当我穿过挤挤挨挨不见头的老城,走到城门口时,还能听见背后的鼓声,还有舞蛇人高亢又富有深意的笛声。

“只有记忆长存”

“回到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,是可能的。但是回到我们曾经度过的时间,吁!那是不可能的。”这是P. J.茨瓦特博士在其著作《时间之谜》中的最后一句话。我曾在1960年游历过摩洛哥。我乘着长途客车,通过瓦尔扎扎特从马拉喀什直到北方的阿特拉斯,直到毛里塔尼亚边境的最后一个边境小站,就是撒哈拉沙漠中的莫哈米德绿洲,细微的德拉河渗入沙下,沙漠,还有几峰骆驼,寥寥无几的柏柏尔人,就是通往廷巴克图的长路。穿越那片崇高而狂野的山岭,这是一次绝妙的旅行,还有酷暑,让我旁边那人大腿上放着的牛头格外令人生厌。这条旅途同样充满神秘,因为路边有奇特、巍峨的亚述式要塞,或赤红或赭石色,被称为“可萨”。

那时我对柏柏尔人没有任何知识可凭借,我只是看。如今我对他们知道得更多,所以也就了解得更少:一个不知起源的神秘民族,部落则有诸如塔奇海耳或塔玛兹特这样的名字,他们的语言是蒂菲纳尔语,其字母含糊神秘,肯定只有博尔赫斯能解读。这些游牧人究竟从何而来,起源是什么,已经有数百种理论。当提尔的女王戴多建立迦太基时,他们是否经历过?或者说,他们就是曾经向汉尼拔提供了红宝石和大象的格鲁恩人?还是他们就是埃塞俄比亚人所指的迦太基的斯卡勒族?或者是哈蒙地的黎可西族人?或者,如马立克·伊本·马拉卡拜特所说:“希米亚里特人、莫德里提克人、科普特人、亚玛力人,一同从叙利亚迁移到北非……?”

“古代”是一个直通脑海的词;古老的语言,名字,无法决断的历史,要塞,沙漠,砾石的土地,山谷,这个世界依然包藏在古代的外壳之中,散发出危险的诱惑。在老城区的城墙内,有犹太人区,犹太人街巷里传承数个世纪,凝结如化石的《塔木德经》中的智慧,卡巴利堤式的难解之谜,《圣经》中所写,世代仅凭口口相传的故事,化石一样的语言,化石一样的风采,牧羊人的弯杖,农夫的犁铧,说书人的声音,铁匠的火炉,都是寓言故事的来历。

我此刻站在陶武立特的犹太人区前,三十年前,1960年,我曾站在这里。有个老人引我入内,带我去看了犹太人教堂——一座深远而金碧辉煌的黏土建筑——在炽热的午后,他还引着我探寻了隐秘的花园,灯芯草在水中舒展,可爱的蛙鸣声处处。他一把拽起一丛玫瑰花,将花瓣揉碎在我的掌心。我们从花园出来,我看见一个女子,身着褪色的长袍,黑色的眼睛闪着光,额发上插着一朵玫瑰花。这一切都已经消失了,只有记忆长存。

本文摘编自

《流浪者旅店》

作者:[荷]塞斯·诺特博姆

译者:杜冬

出版社:译林出版社

出版年:2021-9

责任编辑:44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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